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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大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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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风脸上的血水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扯着嘴角有些艰难道:“前几日之前,的确是这么认为。”

    “呵呵,曹安大人养的儿子果真是真性情,敢爱敢恨,当真不错。”百里云鹫轻淡的语气令人听不出他有任何赞美之意,然他却是发自内心地欣赏曹家男儿,“本王这人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的爱好或许就是惜才,曹家男儿自来出人才,想来曹公子应该也是令曹家骄傲的存在,既是人才,就应珍惜。”

    “曹某受不起‘人才’这一词,若真要说,或许是蠢材比较贴切。”曹风自嘲,想到这几年他一直在为真正的仇人卖命,胸中的愤怒与耻辱便不断翻滚。

    “曹公子如此评价自己,倒是贬低自己了,谁人年轻时不到歧途里走一遭?对于已然过去之事,曹公子又何须耿耿介怀?”百里云鹫轻呷了一口滚烫香酽的茶汁,语气像极一个似乎已经历经了沧桑的老者,“不过听曹公子语气,想来是见到令尊了可对?”

    提及曹安,曹风紧握的双拳握得更紧了,忽的自藤椅上站起身,对着百里云鹫单膝跪下,神情真切道:“多谢云王爷让曹某此生再得见家父!云王爷大恩大德,曹某无以为报!但凡云王爷用得到曹某之处,曹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事到如今,曹风才知,当日在莽荒之林,百里云鹫想要杀已经中毒的他不过轻而易举之事,但是他却放了他一命,可笑他曾经怎么会认为自己有本事能与他抗衡甚至能取他性命?

    他的力量,的确太过强大,太过可怕,只要他动用手中的力量,的确足以令泽国变天,难怪那个人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除掉他,不惜……不惜毁了一整个曹家!

    “呵呵……本王等的就是曹公子这句话。”百里云鹫轻笑出声,那样的笑声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过本王倒是不需要曹公子为本王赴汤蹈火,本王只需曹公子好好活着,今冬这一场大风雪过后,本王还有事情要劳得到曹公子。”

    大风雪……曹风的脸色慢慢变得冷沉,随即慢慢站起身,冷冷地盯着百里云鹫,字字森冷道:“云王爷若是让泽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纵使王爷是我曹家的救命恩人,纵使曹某不是王爷的对手,曹某也会向王爷拔刀!”

    百里云鹫不笑了,曹风不知面具之后的他正以怎样的眼神看他,但他却没丝毫畏惧退却,依旧直视着百里云鹫。

    半晌,才听百里云鹫浅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本王选中的人。”

    百里云鹫的一连三个“好”字让曹风有些错愕,还不待他反应,便只听百里云鹫已然接着道:“曹公子,茶水要凉了,喝吧,喝完去和令尊好好坐坐吧,今日之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们父子不能坐下畅谈。”

    “谢王爷。”曹风重新坐下,捧起了茶盏,一言不发地将杯中茶汁一饮而尽,再抬眸时只见百里云鹫只是晃着手中杯盏,似乎没有喝的打算,“曹公子若是不想在此坐着,便去吧,半月会将你带去见令尊。”

    “谢王爷关照,那么曹某先行离开了。”至始至终,曹风的态度都不显卑微,即便是跪下的时候,直至离开,他都不猜不透百里云鹫将他请到这儿来的目的,而他来云王府的目的,不过是想见父亲一面,却不想在昨夜见到父亲一面后,父亲竟是叫他不论如何都要来拜见百里云鹫一回。

    倒也不曾想,那个他曾经恨之入骨的男人,竟然与他从前所得到的消息说的人完全不一样。

    曹风在踏下木梯的时候,百里云鹫唤了他一声,“曹公子。”

    “云王爷可还有事?”

    “曹公子记得今日自己所说的话。”百里云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凉淡。

    “曹某说过的话曹某自当记得,但凡云王爷用得到曹某之处,曹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曹风站在木梯上冲百里云鹫抱拳。

    百里云鹫却是捧着茶杯看向天际,“不,倘若有一天我让泽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曹公子别忘了向我拔刀。”

    曹风再次震惊,张张嘴似想说什么,脑子里忽然跳出父亲说的一句话,不再说话,扶着扶手艰难地下了楼,楼下,一脸冰冷的半月已在等待。

    百里云鹫一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直至他手中杯盏中的茶水已完全冷掉,他都没有收回目光。

    只是,他这安静未能持续多长时间,便不断有暗卫来到他面前。

    风雨,已来袭。

    白琉璃自听风命人将白府药阁里的一只只沉重的大箱子搬到她面前之后便没有离开过屋子,只坐在窗前一本本地翻着手中书册,时而往她自制的本子上写着什么,时而叫沙木拿过这本书,时而又叫沙木抖开另一卷书简,沙木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白琉璃一心投在满屋子的书册书简上,以致连天色渐暗都没有察觉,让沙木不得不提醒她道:“大小姐,天色暗了,奴婢还是先为您点上灯吧?”

    一整天沙木都安静的没有出声打扰白琉璃,这甫一出声即刻打破了屋中的安静,白琉璃这才抬头看向窗外,的确是天黑了,不由点了点头。

    沙木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点灯,但由于一直保持一个姿势站得太久腿有些发麻,以致脚步有些不稳险些摔了,白琉璃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她已让沙木双手都拿着书册,手臂上还挂着书简,便是连下巴下都夹着一本打开的书,令她不由扯过沙木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有些抱歉道:“这整日都辛苦你了,坐一会儿,我去点灯就好。”

    白琉璃说完,拍拍沙木的肩,站起了身,却还未站起身就被沙木拦住了,紧张道:“使不得!大小姐万万使不得!怎能让大小姐去点灯呢,这是奴婢该做的事情。”

    “让你坐你就坐。”白琉璃按着沙木的肩头不让她动,故作生冷道,“不过几根蜡烛而已,谁去点不一样。”

    白琉璃的态度让沙木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有些如坐针毡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白琉璃点燃了蜡烛将烛台全部拿到她书写着东西的桌子上,坐下来后又重新捧起了书卷,沙木这才又急道:“大小姐,您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午膳没用,茶水您也没有喝过一口,您还是先用了晚膳,歇歇吧!”

    白琉璃微微一怔,她这大半天滴水未进么?呵,倒是许久未有这么专心执着于一件事了。

    “既是如此,沙木去帮我把晚膳端到这儿来吧,正好你也可以歇歇。”白琉璃冲沙木微微一笑,继续低头翻阅手上的书卷。

    “可是大小姐——”沙木明显着急的模样。

    白琉璃却是头也未抬地摆摆手,“去吧。”

    沙木踟蹰了片刻,还是乖乖地应声退下了,退下之前不忘多点上两只蜡烛,将烛台搬到白琉璃面前,让她面前的光线足够亮,这才重重叹了口气退下。

    只是,当沙木提着两只大食盒回到屋中,将食盒中的饭菜在桌上摆开后唤了白琉璃几声她都没有听到,沙木也不敢再唤她,只轻手轻脚地沏了一杯茶,再轻手轻脚地递到白琉璃面前,这次白琉璃倒是很顺手地接过,呷了几口之后又顺手地递给了沙木,沙木这才稍稍吐了一口气,大小姐不吃东西,好歹也喝了水。

    沙木怕饭菜凉得快,又将它们放回了食盒中,而后往燎炉里添进一些木炭,屋子渐渐又暖和了不少。

    天色不知不觉间完全暗了下去,白琉璃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此刻她的眼中脑中心中,只有眼前这些书,只有一件事,以致她已然忘了什么是时辰。

    在她手边的书沙木已帮她换了一沓又一沓,当沙木为她重新换上一沓书册,白琉璃眸也未抬,只习惯性地抬手拿下最上面一本书皮发黄得厉害然书角却依旧平平整整不像其他均有些破损的书册翻了开来,翻着翻着,一张叠得整齐的却已有年月泛黄印子的纸张从中掉了出来,飘落在她的脚边。

    白琉璃弯腰将那掉落出的纸张拾起,因为专心于书上的内容而看也未看那纸张一眼便将它放到了一旁,然不过片刻,白琉璃却有点鬼使神差地将手中书卷放下,拿起了那张她本打算稍后再看的纸张,打了开来。

    只当她看到泛黄纸张上那一行行整齐漂亮的蝇头小楷时,惊得她险些将手边的烛台碰翻。

    竟是……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她本是隐隐猜到,只是没想到事情的真像要远远超出她的想象而已,换做是她,她也会恨。

    “琉璃。”正当白琉璃看着手中的纸张怔怔失神时,百里云鹫凉淡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白琉璃连忙将纸张塞回书中,扭头看向屋门的方向。

    只见百里云鹫已经进了屋,肩上枕着些薄薄的雪,进屋遇着温暖,旋即在他的肩头化开了。

    “姑……奴婢见过姑爷!”一见着百里云鹫,沙木整个人都不安了起来,大小姐今儿可是两顿饭都没吃,姑爷指该要怪罪她了。

    只见百里云鹫微微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白琉璃感觉得出沙木在害怕,不由轻轻她的背示意她先行退下,沙木即刻像如逢大赦般退到了屋外,不忘替屋中的两人带上门。

    “外边又下雪了?”白琉璃没有站起身,只是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百里云鹫微微笑着。

    “嗯,才下不久,小雪。”百里云鹫在白琉璃身旁坐下,看着她含笑的小脸,道,“若不是听风说你在这儿,我倒不知你在这儿看了一整天的书,这些书,从白府搬来的?”

    “嗯,左右是无事,让听风着人去白府帮我把这些书给搬了来,怎么了,突然到这儿来找我,可是有事?”她不能告诉他她搬来这些书的真正原因。

    百里云鹫的目光在屋子正中圆桌上的食盒上扫过,抬手抚抚白琉璃鬓边的头发,语气很是温和,“可是午膳和晚膳都没有用?”

    白琉璃笑:“这你都看出来了?”

    她现在的心揪得很紧,紧得她根本没有用膳的心情。

    “看你面前这一沓又一沓的书,猜的。”百里云鹫似乎轻叹了一口气,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琉璃的脸颊,“看书就看书,又不急在这一时一天,还是按时用膳为好,今日没有空暇陪琉璃用膳是我的不是,日后我定会注意。”

    “那你用过午膳和晚膳了?”百里云鹫的话音刚落,白琉璃便挑眉问道。

    百里云鹫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了怔,刚要回答时白琉璃却堵了他的话,“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了,稍后一起用膳如何?”

    “自然是好,只是稍后怕是要把晚膳捱成夜宵了,琉璃还是现在先用了晚膳为好。”百里云鹫的语气虽然凉淡,却温柔。

    “萧大夫人过来了?”白琉璃替百里云鹫将他胸前那被风雪弄乱的发丝顺了顺,平静问道。

    “嗯,今晨说过与琉璃一同招待萧大夫人的,是以到会客前厅去之前来找琉璃一道,却不知琉璃大半日不曾吃过东西。”百里云鹫亦回答的平静,好像今晨吃了闭门羹的萧大夫人再次到访是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一般。

    谁知白琉璃却微微摇了摇头,“我正有些紧要的方子要记,怕是待会儿便忘了,便不和你一同去招待萧大夫人了,等着你一道用夜宵就好。”

    百里云鹫默了默,在轻轻抚摸了白琉璃的脸颊后才道:“也好,我顺道让听风交代了厨子把夜宵做着,琉璃想吃什么?”

    白琉璃想了想后笑道:“莲子羹。”

    “只吃这个怎饱得了。”百里云鹫似也笑了笑,伸出指头在她的鼻尖轻轻一刮后站起了身,“稍后我来接琉璃回屋。”

    “好,我等着你。”白琉璃握了握百里云鹫的手,在他回过头再看她一眼时才松开他的手让他离开。

    百里云鹫离开后,白琉璃才又将那张泛黄的纸张拿出来,将夹着这张纸的书册也一并拿在手上。

    这本书,书皮和纸张像其余的书一样都泛黄得厉害,然它的书页和书角都是平平整整的,看得出这本书并未像其他书一样经常被人翻阅,可见这本书被它的主人早早地收了起来不再翻阅不再取下,就像要将这书中夹着的纸张永远藏起不让任何人知道,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要想起一般。

    白琉璃捏着那泛黄的纸张,将它移到了烛火上方,却终是没有让烛火把它舔舐干净,而是将它重新塞回了书中,将书轻轻移到了一旁,继续拿过其他书册来翻阅。

    现在不是想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要做的是更重要更重要的事情。

    会客前厅,百里云鹫遣退了听风,偌大前厅,只有他与萧大夫人两人。

    风灯在厅前廊下摇晃不止,夜风渐大,卷着白雪,不断地扑打在紧闭的窗户上,更显前厅的寒凉。

    前厅中并没有点上炭火,甚至没有人来给萧大夫人上一杯茶水,就像这府中人不知待客之道一般。

    只是,百里云鹫不会介意旁人如何看他,而此时的萧大夫人,更不会介意云王府是否有那待客之道。

    不过短短几日,萧大夫人苍老得很是厉害,眼角攀着深深的皱纹,两鬓的白发急剧增多,可见丧子一事给她多大的打击。

    只是此刻萧大夫人的眼中却不见丝毫伤心之感,反倒有丝丝缕缕的激动,还未坐下便已有些急切地向百里云鹫问道:“萧家送来的贺礼,云王爷可还满意?”

    “萧府送给本王的贺礼皆是曜月罕见的宝贝,然本王不过一个身份卑微的小王,萧大夫人将那些罕见的宝贝送给本王,不觉本王会是暴殄天物而为它们觉得可惜么?”萧大夫人手中无茶盏,百里云鹫倒是心安理得地手捧一只白瓷杯盏,轻轻摇动着手腕,话虽说着他配不上那些宝贝,然语气却像那些宝贝配不上他一般。

    “萧府还有各种奇珍,云王爷若是喜欢,萧家随时可将它们呈上给云王爷。”不过两天时间,萧大夫人对百里云鹫的态度以及看法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只因那夜在养心殿,他与她擦肩而过时低声说的一句话。

    谁说萧安心死了?

    那一刻,若说她不震愕也是假的,因为她最疼最爱的安儿就躺在棺材里,就躺在她的眼前!她是多么地想她的安儿能再睁开眼,再唤她一声“娘”,只要安儿能够再睁开眼,她宁愿拿她的命来换!

    身为萧家的大夫人,已亲眼看到了安儿的尸体,就算她不能接受安儿已死的事实,只是那就已经是事实,无可更改,为何百里云鹫会那么肯定地反问她谁说安儿死了!?

    当夜她急急忙忙赶回萧府,屏退了守在灵堂左右的所有下人,再一次检查着安儿那具她已经检验过的尸体,当她看到尸体那光洁干净的耳背时,数十年了,就是连得知安儿不在了那一刻她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那一刻她却如何也控制她的眼泪。

    她的安儿,左耳耳背上是有一颗红痣的,那颗红痣,只怕连安儿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像,太像了,眼前的那具尸体简直就是和她安儿一模一样,以致连她都蒙骗了过去,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只怕不是朝夕间找到的,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的安儿,早就知道了她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事情,早就准备着终有一天要离开萧家。

    她的安儿没有死,她的安儿还活着,可是,她的安儿又在哪儿!?

    君眉!君眉一定知道安儿在哪儿!只是,她命人找遍了整个萧府甚至搜遍了整个溯城,都没有找到君眉,如此她就更加地确定她的安儿没有死,若是死了,那个眼里只有安儿的君眉绝不会不守在灵堂左右!

    如今,她要知道的就是她的安儿究竟在何处,那是她的安儿啊……怎么能说不要她这个娘就不要了……

    “纵使本王想将萧大夫人口中所说的奇珍全都从萧府搬到云王府,纵使萧大夫人舍得割爱,只是眼下的溯城,不适宜本王去搬宝贝。”百里云鹫一直轻晃着杯中茶水,没有打开杯盖,似乎没有要喝的打算。

    “云王爷需要萧家做什么?”此时的帝都已是风起云涌风雨即将满城,萧家早已听王命做着该做的准备,准备助王上铲除乱臣贼子云王爷!

    接到这个密令时,萧大夫人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世人皆知如今的云王爷不过一个一无是处的闲散王爷,纵然有一双令世人不安的眼睛,却完全不可能值得王上连严将军都召回来对付云王爷,这就只能说明,他的身份,不可能只是一个云王爷,他的存在,必然已经威胁了皇权。

    越是这样,她就越相信他会知道她的安儿如今身在何处,尽管他已然是泽国所不容的乱臣贼子,尽管她今夜秘密来到云王府随时都可能给萧府招来灾祸!

    “呵呵,萧大夫人,您的爱子心切本王明白,可是您知您此刻再说什么么?”百里云鹫轻轻一笑,完全没有风雨满城前的不安与慌乱,反是稳若泰山般的镇定淡然,“您此刻出现在云王府就已经能让王上给萧府定罪,您还打算帮本王,您这是要将整个萧府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么?”

    “一个身体里一滴萧家血都没有流着的外人,值得萧大夫人这么做么?”百里云鹫停下了摇晃茶盏的动作,将目光定格在萧大夫人身上。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面具下的眼眸深处,正以一种纯粹的眼神凝视着眼前这个为了儿子甚至愿意万劫不复的母亲。

    百里云鹫的话让萧大夫人已然消瘦不少的身子猛地晃了晃,震惊之下竟是猛地站起了身,眸中的震惊只是一扫而过,随即被慈爱的坚定取而代之,语气坚冷如磐石,“王爷说什么老妇不知,安儿是老妇十月怀胎所生,身体里又怎会没有流着萧家的骨血。”

    “呵……十月怀胎所生……么?”百里云鹫不放过萧大夫人面上神情的星点变化,有些嘲讽地笑了,“萧大夫人能骗得了枕边人,却还打算自欺欺人么?”

    “您十月怀胎所生的儿子,在刚刚足月的时候便已经夭折了。”百里云鹫仿佛没有看到萧大夫人面上骤然的煞白一般,声音低低冷冷,“你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不过是您抱来养的儿子而已。”

    “当时正值与今夜一般的寒冬,你将那同样刚刚足月的孩子抱在怀里,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小脸,听着他嘤嘤如蚊蝇般的细小哭声,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你便已知他或许很难养大,可你还是将他抱回了萧府,当做亲生儿子般养着。”百里云鹫握着杯盏的手有些紧,“并且还给他取名萧安心,安心安心,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萧大夫人,你可真是一个好母亲。”

    百里云鹫的声音不大,却是让萧大夫人如遭巨石砸顶般身体晃颤不止,面色煞白悲伤,无力地重重跌回了椅子上,仿佛陷入了悲哀却又开心的回忆中,失了神。

    百里云鹫站起身,慢慢走到了萧大夫人面前,将听风为他备着却被他放在手边小几上的小手炉放到萧大夫人的手里,问:“萧大夫人,我想问你,当年你坚持将一个连大夫都说活不过足岁的孩子养在身边,是因为爱他,还是为了你在萧家的地位?”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然百里云鹫的心里就是想要知道答案,他想知道,同样身为母亲,会有何不一样。

    “那时的安儿那么小那小,就是连哭声都那么弱,捧在手里我真的怕把他摔了,没有人知道,当大夫说他活不过足岁时我抱着小小的他哭了一整夜,就在那一夜,他竟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脸……”萧大夫人陷入了回忆之中,晦暗的眼眸里有悲伤与苦涩,但更多的是慈爱是幸福,“那一刻我就决定,我一定要把他养大,就算访遍天下名医我也要将他养大成人,就算我知道他双腿这一生都不可能行走……”

    “呵,曾经有人笑我蠢,再生一个不就行了?”萧大夫人兀自说着,笑了笑,“我也曾想过再生一个,只是我若再生一个,必会将我放在安儿身上的爱分了去,那我的安儿谁来更疼他一些?”

    “可正因为我没有再生一个,安儿一直被兄弟视作眼中钉欲除之,我倒不知我究竟是不是害了他。”

    “我的确是想他这一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所以给他取名安心。”只见萧大夫人垂眸笑着,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沁出,“云王爷你说,我这么些年,到底是因为爱他,还是为了我自己在萧家的地位?”

    百里云鹫默了默,而后看向屋外廊下摇晃的风灯,声音淡淡而悠远,“或许是爱吧。”

    是只有母亲身上才会有的爱,令人觉得温暖,也令人羡慕。

    原来,这才是母亲。

    “是吗?”萧大夫人再抬头时眸中已经没有了动荡的情感,已然恢复了平静,“那么云王爷又是如何知晓安儿非我亲生?”

    这个秘密,她守了二十几年,连老爷都不知,他是如何知道?

    “因为当年将孩子交到你手里的,是我娘。”他的母亲,当年那么做,只是为了等如今的这一天。

    萧大夫人再次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云鹫,“云鸢……是你娘!?”

    “看来我娘没有告诉萧大夫人萧少公子的真实身份。”百里云鹫没有回答萧大夫人的问题,亦没有看她不解的神情,而是慢慢走回主位,“萧少公子,是苍国帝王曾经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皇子,萧大夫人若是不相信,他身上的暖玉箫就是最好的证明。”

    “假死,不过是为了让泽国再无一个名为萧安心的人。”百里云鹫背对着萧大夫人站在主位前,“如今的苍国帝王正绵于病榻,想来过不了多久,苍国便会有一个名为柳靖平的皇子加入夺嫡之争。”

    “只是在这之前,还要看他那羸弱的身子撑不撑得住。”百里云鹫的话才说完,只听身后有椅子翻倒的声音响起,他这才慢慢转过身,“你觉得呢,萧大夫人?”

    然,厅中哪还有萧大夫人的身影,唯见她方才坐过的椅子翻倒在地,而那只小手炉则骨碌碌地滚在地上。

    屋外廊下的风灯摇晃得更加厉害了,雪和着寒风不断灌进厅中。

    百里云鹫慢慢往屋外走去,站在廊下,看着萧大夫人离开的方向。

    以萧大夫人的爱子心切,必然万事都是萧安心当先,为了萧安心能够在苍国安然无恙,她必然会分去萧家半数以上的财富与力量,这样一来,萧家还有何惧?

    百里云鹫在游廊尽头转了个弯,身影在风雪中消失了。

    当沙木因为困意而不断点着脑袋的时候,百里云鹫来到了白琉璃面前,外边的雪已经愈下愈厚,使得百里云鹫的肩上枕了厚厚的一层白雪,白琉璃见着,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迎上去替他拍掉肩头和头顶上积的雪,问道:“萧大夫人走了?”

    “嗯,亥时就已经走了,只是我处理了些事一时抽不开身,是以过来晚了。”百里云鹫将白琉璃的手握在手里,瞬间便有一股暖流透过他的手心传到身体里,使得他语气不禁放柔,“可该饿坏我的琉璃了,来,回屋去吧。”

    “一直看着书,倒也不觉得饿。”百里云鹫掌心的凉意让白琉璃将他的手掌用双手包住,轻轻搓着,“等等我,我收拾几本书。”

    沙木连忙帮忙,还找出了一只藤编的小箱子替白琉璃将书装好,这才捧着箱子跟在白琉璃身后,谁知白琉璃却从她手中接过箱子,自然而然地交到百里云鹫手里,是的沙木立刻紧张得绷紧了身子,白琉璃却是拍拍她的肩让她去歇着,不必到旁伺候了。

    沙木这才在心中吁了一口气,也不敢再跟上前,只站在屋外目送着白琉璃与百里云鹫离开。

    百里云鹫手里捧着白琉璃的书箱子,白琉璃一手拿着那只竹蜻蜓,一手挽着百里云鹫的胳膊,与他一道迎着雪往银玉湖走去。

    雪落到脸上冰冷冰冷,坐上乌篷小船后,白琉璃以手接了些雪,尔后将冰凉的手从后捂上百里云鹫的脖子,感受到百里云鹫的身子轻轻一颤,她便轻笑出声,趴到了他背上,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却是不说话。

    百里云鹫也是沉默着,静寂的夜唯闻船桨摇动发出的咿咿呀呀声,站在船尾摇桨的听风也是静默着,似乎都在静静享受这已然难得安静。

    许真是大半日没有吃过东西的缘故,这一顿夜宵白琉璃吃得可谓满足,而百里云鹫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饭罢,只听白琉璃问道:“嗯?呆子,我的莲子羹呢?”

    “没忘,稍后便端上来,琉璃先去泡个澡暖暖身子,稍后莲子羹便来了。”百里云鹫替白琉璃将她耳边碎散的发丝别到耳后,温和道。

    “也行。”白琉璃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吃莲子羹不可,看着百里云鹫的眉眼只觉心暖,不由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呆子,要不要一起洗?”

    百里云鹫一听白琉璃这话险些就要将她推开站起身,还未待他说话,白琉璃已经笑着转身,“逗你呢呆子。”

    一起洗,她还没有好意思到这种程度,只是白琉璃在去往摆放着浴桶的隔间时不忘打开书箱拿了一本书册。

    白琉璃这在浴桶里一泡便是大半个时辰,只因她看手里的书看得忘了时辰。

    百里云鹫却不知她在里边看书看得正出神忘时,在外唤了她几声都未见她应声,心下难免急了,这一急就冲了进去。

    只是这才一进去,百里云鹫便僵在了门边,耳根即刻烧红起来。

    如藕白的纤瘦香肩上黏着乌黑的头发,微抬的手臂上缀着滚圆的小水珠,正随着她翻动书页的动作而往下滑,滴落到只飘着淡淡水气的水面上,即便白琉璃是背对着百里云鹫而坐,然因为百里云鹫是站着的缘故,依旧能清楚地看到那微晃水面下的景色,玲珑曼妙,引人遐想。

    百里云鹫只觉喉间一热,喉结突地跳了跳,强忍住那要上前将那水中的美景饱览个够的冲动,只沙哑着声音再唤了她一声,“琉璃,若再泡下去会凉着的。”

    许是声音近了的缘故,白琉璃这才回了回神,却未将深思从书中拔出来,下意识地竟是认为是沙木来伺候她擦身穿衣了,并未将手中的书放下,便这么赤条条地在浴桶中站起了身!

    那白嫩的肌肤,与那乌黑的头发形成强烈的对比,那曼妙的背部曲线,以及那顺着那背部曲线滑落的水珠,无一不冲击着百里云鹫的感官,使得他只觉脑子充血心跳飞快,那样的刺激让他想要退出去却又不舍,竟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一旁的架子前,取下棉浴巾走到白琉璃背后,将棉浴巾从后裹上她身子的瞬间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让白琉璃拿着书的手一抖,那书册便啪的一声掉到了水中,只听她紧张又惋惜道:“我的书……”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竟是让她忘了她想要说什么,这也才想起与她共处一个屋檐下的不是沙木而是她的男人。

    “琉璃,现在不是关心你的书的时候。”百里云鹫……感受到他身前的人儿身子如他一般紧绷着,只觉呼吸更加急促……。

    “百里云鹫,你——”……。

    ……

    “疼!”白琉璃恼得用力扭着身子,为何她从来没发现这个呆子力气竟如此之大。

    百里云鹫立刻松开手,……一下一下,轻缓温柔,让白琉璃……往后无力地倚在他怀里。

    百里云鹫弯下腰……。

    百里云鹫将白琉璃轻放在床榻上,将裹在她身上的棉浴巾……却是站起离开了床沿。

    白琉璃下意识地想要拿过衣裳穿上,才坐起身才发现她的衣裳还全部挂在方才泡澡的里间,眼神一黯,立刻又躺了下来,用被褥将自己盖得严严的,心跳快如小鹿乱撞。

    昨夜明明也是一丝不挂地和他过了一夜,现在不应该觉得有何羞人的才是,只是……或许这就是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才会有的情不自禁的娇羞吧。

    百里云鹫这边往屋子里的两只燎炉里添了几把木炭,在燎炉前站立片刻后往里投进了几粒指头大小的东西,在看到那些东西在炭火中燃尽之后才重新走回了床榻边,看着背对他躺在里侧的人儿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和那铺散在枕头上的乌发,迫不及待放下床帘,撩开被褥,……。

    ……

    百里云鹫从后抱着白琉璃,……。

    白琉璃只觉如火种一般,……。

    失去被褥遮盖后忽来的寒凉让白琉璃不禁蹙了蹙眉,但旋即的是面红耳赤,整张脸一直由发际线红到脖子根,只因此刻,……使得她即刻伸出手去拉过被褥要盖上。

    “我不会让琉璃凉着的,我这就给琉璃取暖。”

    ……

    白琉璃……不禁微微睁开眼,如水般的眸子里仿佛氤氲着让人无法从中抽身的雾气,……

    百里云鹫……松开了白琉璃的双手,……

    ……

    “呆子,你……慢点……唔……”

    莫说她此刻的声音细碎如蚊蝇根本没法让已经欲火焚身的百里云鹫听到,就算听到,怕也只是会更助长他体内的兽性。

    ……

    百里云鹫一怔,……不只是因为白琉璃这一吻,更是因为……。

    百里云鹫的突然停下让白琉璃觉得……

    白琉璃的反应让百里云鹫更加……含笑道:“琉璃喜欢我这样待你么?”

    白琉璃紧抿住嘴唇,不说话,别开头也不看百里云鹫满是*的深邃眼眸,她这样的反应不仅没有令百里云鹫介意,反是令他更兴奋,……才又道:“我喜欢琉璃的娇羞,和平日里冷静淡然的琉璃不一样。”

    她这样的娇羞只为他而绽放,也只能为他一个人绽放!

    ……百里云鹫……翻下身将浑身瘫软的白琉璃轻搂进怀里,这才扯了被褥拢上他们的身子,不忘问道:“琉璃方才可觉得冷?”

    百里云鹫的话一出口,只惹来白琉璃在他腿上踹了一脚,连忙按住了白琉璃那踢踹他的腿,温柔道:“琉璃别动,会弄疼你自己的。”

    白琉璃不说话,将脸埋在百里云鹫的颈窝里,百里云鹫看不见她的神情,以为自己方才那么久的动作弄伤了她,异常心疼惭愧:“怨我方才动作太大了,琉璃可是很疼?让我看看可好?”

    白琉璃依旧不说话,却是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百里云鹫自觉自己做错了事没敢吭声,只任白琉璃咬着他,半晌才听白琉璃轻声道:“呆子,不疼!”

    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百里云鹫却还是不放心地坚持道:“让我看看可好?”

    谁知却又是遭来白琉璃的一脚,只听白琉璃有些凶恶道:“我没事,不用你看!我要吃莲子羹!”

    看什么看?他看了能有用?在这种事情上就真的是个呆子!

    “那琉璃稍待,我这就去拿。”百里云鹫还是按住了白琉璃的腿,轻轻抚了抚她顺滑的头发,扯过外袍披在身上,下床拿过正在小炉上温着的青花瓷盅,走回了床边,却只是在床沿上坐着,将盅盖打开了放到床头的小几上,这才唤白琉璃道,“琉璃可以坐起来了。”

    只当百里云鹫坐在床沿上搅动着莲子羹时,被褥里的白琉璃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裳,因为将脸都盖在被褥下以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坐上来吧,别以为自己的身子不会着凉。”

    “嗯,好。”百里云鹫坐到床上前想起白琉璃的衣裳都还在泡澡的里间,先便将莲子羹暂且盖上放到小几上,扯过一旁架子上的大氅这才坐到了床上,百里云鹫一入被褥,白琉璃的鼻尖立刻满满的全是他的味道,还带着方才欢爱过后的*味道,让白琉璃立刻将头伸出被褥,心中有些愤愤,这个呆子为何不穿上裤子!

    白琉璃才探出头便发现百里云鹫已经拿了他的里衣正看着她,见着探出头不由问道:“可需要我喂琉璃?”

    “……我还没那么金贵。”白琉璃扯过百里云鹫手中的衣裳,在被褥下套上之后才坐起身,在她坐起身的那一刻,百里云鹫将大氅披到了她肩上,“对我来说,琉璃是最金贵的。”

    白琉璃觉得今夜的百里云鹫有些奇怪,至于哪儿奇怪,她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确定白琉璃不会凉着后,百里云鹫才将莲子羹捧给她。

    味道很香,明明方才才吃了夜宵,这会儿却让白琉璃觉得又饿了,然她忽然又觉得这莲子羹的气味有些不对劲,只是再细闻之时却又闻不出丝毫异味,是她多想了么?

    或许是吧,这是百里云鹫亲手拿给她的东西,又怎会有问题。

    “呆子,你要不要吃?”白琉璃在舀起第一勺莲子羹时抬眸看向百里云鹫,问。

    百里云鹫微微摇了摇头,“不了,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琉璃自己吃便好。”

    “那我不客气了嗯。”白琉璃微微一笑,将那一口莲子羹送进了嘴里。

    百里云鹫看着白琉璃将那一勺莲子羹送到嘴里时眸光骤暗,放在被子下的手颤了颤,更是微微抬了抬,似乎想要阻止白琉璃将那莲子羹吃下,然他终是没有将手拿出被子,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琉璃将那一盅莲子羹吃完。

    待白琉璃将一盅莲子羹都吃完时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她不过只是想尝几口而已,竟是不知不觉把一盅都吃完了?她何时这么能吃了?

    只是还不待白琉璃想出个所以然,百里云鹫便将她手中的瓷盅拿走了,继而白琉璃又被百里云鹫搂进了怀里……挂起的床帘再次被放下。

    百里云鹫搂着白琉璃双双倒回了床上,……嘴中呢喃:“琉璃你好甜。”

    百里云鹫这个吻很用力,已不像是吻,而像是吃,仿佛要将白琉璃吃下肚中,难受得令她一把推开了他,百里云鹫却是不在意,又凑了上去,竟是一改正经木讷的语气暧昧道:“琉璃昨夜一直盯着脚尖前的莲子,今夜又嚷着要吃莲子羹,是不是琉璃想要——”

    白琉璃一怔,他知道她昨夜一直盯着脚尖前的莲子看!?

    一想到那颗莲子,白琉璃的脸蹭地红了,当时她确实,确实是想……

    “琉璃是不是也想要生一个娃娃?”百里云鹫浅笑着……

    明明是与寻常无异的浅笑,然此刻在白琉璃眼里,却有一丝邪魅的味道。

    “那我来给琉璃好不好?”百里云鹫依旧笑得……。

    白琉璃被他撩得难耐,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有些气息不稳道:“呆子!不来了,我累了。”

    “不,我想要琉璃,很想,很想。”然这一次,似乎事事都会依着她的百里云鹫却是没有放开她……。

    ……然白琉璃的心却有些莫名地慌了,因为……那一声又一声在她耳边的轻呢,就像若是此时再不唤她,就没有机会再唤她一般。

    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好像下一刻他们就会分开一般。

    分开……!?白琉璃忽然觉得,她今夜所感觉的他的不对劲似乎明了了,可是——

    “百里云鹫。”白琉璃抓着百里云鹫的双臂,张嘴想要说什么,忽然觉得脑子有些昏沉,有些困倦,就像想要睡去一般的感觉,这个感觉让她心惊,将百里云鹫的双臂抓得更紧,“百里云鹫!”

    那碗莲子羹——

    百里云鹫俯下身,将白琉璃张开的唇含进嘴里,看着她惊慌的眼神,心拧得紧紧的,却没有停下爱她。

    他知道,他的琉璃已经猜到了他要做的事,他的琉璃总是那么聪明。

    “琉璃,我在,我一直都会在。”仿佛没有勇气听白琉璃的质问一般,百里云鹫一直堵着她的嘴,让她所有想说的话都变作支离破碎的呜咽。

    “唔……为什么……”白琉璃眼里有浓浓的哀伤,视线因为困倦已然变得模糊,以致无论她如何努力想看清面前百里云鹫的脸膛都无法,只能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

    “因为我爱你。”百里云鹫倏然痛苦地闭上眼,……将意识正在涣散的白琉璃紧紧揉进怀里,蹭着她的耳畔低低呢喃,“琉璃等我,我会去接你的,一定会,等我,等我!”

    白琉璃没有应声,已然陷入了沉睡中。

    百里云鹫搂着白琉璃久久不肯松开,若是可以,他又何尝愿意如此!

    许久许久,他才轻轻抚着白琉璃乌发,抚着抚着便抚到了她的眉眼上,最后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这才舍得将她松开,坐起身开始拿过衣裳穿上。

    待百里云鹫将自己穿戴整齐,将垂下的床帘挂起,走到衣柜前选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这才又走回床边,坐在床沿上开始为昏睡中的白琉璃穿衣。

    只见他动作轻柔,眼神亦是温柔如水,未含星点*,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地呵护着。

    百里云鹫为白琉璃穿上的是一套男儿装,却没有将她的头发绾起,随后扯过大氅系在她的脖子下,顺了顺她的头发后将她横抱在怀里,走出了屋子。

    风愈大,雪也愈大,百里云鹫抱紧怀里的人儿,走到楼阁后,轻摇了楼角的三岔枯树三下,紧挨着楼脚的地方即刻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梯,当百里云鹫完全走进那甬道时,入口无声无息地关上。

    百里云鹫从地下那长长的甬道走出来时竟是处于云王府后的阴山,如此风雪夜中的阴山,像一头沉睡的雄狮,静悄得只闻呜呜的风声。

    阴山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如此风雪寒冬更是不会有人出现,然而此时此刻,那满是碎石枯枝的山道上却停着一辆灰篷马车,暗月和半月各自手里提着一盏风灯正恭敬地立在马车旁,还有强自打起精神却心慌不已的沙木。

    见着百里云鹫就这么凭空出现,沙木异常震惊,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歹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暗月与半月已经单膝跪下,沙木不敢多想,连忙也跪到了地上。

    “都准备好了?”百里云鹫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下属,声音如这寒风一般冷寒。

    “回爷,一切都已准备好,爷放心。”暗月难得不是嬉皮笑脸的态度。

    “嗯。”百里云鹫微微颔首,抬脚便往马车走去,暗月作势要上前替他撩开车帘,却被半月拦住,暗月有些不解,只见半月微微摇了摇头,暗月便不再往前。

    外表朴素的马车里可谓样样俱全,靠着两边车厢壁摆放的是十口小藤箱,藤箱里装着的是医书,居中摆放的是一只小燎炉,此刻正有红亮的炭火燃烧其中,将整个车厢烘烤得温暖,靠里摆放着一张矮榻,矮榻上铺着厚软的被褥,矮榻跟前是一张小几,百里云鹫将手中提着的一只小包袱放在小几上,而后将白琉璃轻轻放到矮榻上,解下她身上的大氅,为她盖上被褥后却坐在榻边不舍离开,只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脸颊,最后躬身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这才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你叫沙木可对?”百里云鹫将目光落在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的沙木身上,声音冷淡没有温度。

    “是,是的,奴婢是叫沙木。”沙木连忙应声。

    “伺候好你家大小姐。”百里云鹫冷冷发下话来。

    “姑爷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大小姐的!”沙木将头埋得低低的。

    百里云鹫这才转眼看向暗月与半月,缓了缓语气,“去吧。”

    “爷您也要保重。”半月的声音有些颤抖,面上再不是冷冰冰的神色。

    “嗯,你们也一样。”百里云鹫微微点头。

    “那么属下先行告辞!”半月向百里云鹫抱拳拱手,转身拉着一直咬着下唇不出声的暗月便往马车走去。

    暗月被半月拉着走出几步后,忽的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百里云鹫,紧握成拳的双手轻轻颤抖着,“爷您可千万不能死啊,您要是死了以后就没人管教我们了,也劳爷替我转告夜夜一句,我再见到他的时候绝对不会再烦着他。”

    只是还未得到百里云鹫的回应,半月便将她用力扯走了,冷冰冰道:“走,又不是生离死别,说这些做什么!”

    车辙滚动的那一刻,百里云鹫才低低道:“我不会死的,不管是暗夜还是听风,也都不会。”

    直到再也看不见摇晃在马车左右两侧的两盏风灯发出的光,百里云鹫才转身按原路折返云王府。

    鬼厉阁院里只有两盏风灯在摇晃,白雪落了一地,冷冷清清,仿佛这个院子没有人居住一般。

    百里云鹫自地下甬道走出来,并未回屋,也没有上到二楼去,反是走出了院子,往月门外的八角琉璃亭走去。

    那座亭子,是穆沼来到云王府最喜欢坐的地方,喜欢坐在那儿品茶喝酒,与他谈天说地。

    堪堪走出月门,百里云鹫便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四处张望,像是自言自语般淡淡开口:“阿沼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再藏着,这儿不是早就成了你第二个来去自如的家了么?”

    百里云鹫的话音才落,一袭紫袍的穆沼便摇着折扇从阴暗处走出,脸上挂着他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的笑意,虽然仍是风流倜傥的模样,却难掩他眼底的乌青与眼角的倦意。

    “还是你懂我,知道你那片该死的枯木我始终走不过去,所以才出来接待我?”穆沼的话虽是对百里云鹫说,眼睛却是望向八角亭子的方向,便摇着折扇慢慢往亭子走去。

    只是,他的脚步再也不像从前每一次来到这儿时的轻松自在,反是显得异常沉重,而那沉重之中,带着十分的警惕。

    百里云鹫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了穆沼一眼后等着他走到自己身侧,与他并肩走进了亭子。

    亭子里打扫得很是干净,亭中的石桌上还摆放着一只酒坛,两只瓷碗,好像早就知道穆沼会来一般。

    穆沼眼神一凝,将手中折扇哗地阖上,走到他以往最喜欢坐的位置,撩开衣摆坐了下来,眼中的笑意却更浓了一分,“你知道我会来?”

    “嗯。”百里云鹫轻轻点头,择了穆沼对面的位置坐下。

    “如此笃定?”穆沼眸中的笑意渗进一分冰寒。

    “若是别人,我不笃定,但你是阿沼,我猜你一定会再到云王府走一遭,或来看半月一眼,或来看我一眼,又或者来这亭子独自坐上一坐谁也不见。”百里云鹫淡淡一笑,取下了脸上的面具,这是已不知多少年来他第一次主动在穆沼面前以真面目示人。

    “早就来了,不过看你佳人在怀,没有不识风趣地坏了你的好事而已。”百里云鹫的话以及举动让穆沼眸中的冰寒渐渐消融,盯着他左脸上的诡异符纹遗憾地笑道,“倒是没想到你的喜酒我竟是没有喝上,真是这一辈子的一大憾事了。”

    “所以我将这坛酒给挖出来了不是?”百里云鹫伸手拍拍石桌上的酒坛,“阿沼可还记得这坛酒?”

    穆沼看着圆桌上的酒坛,微微一怔,“这是——”

    “这是阿沼十年前亲手埋在我院子里的酒坛子。”少时的回忆让百里云鹫神色淡淡的脸上也揉进了一丝笑意,“我还记得当年阿沼埋下这只酒坛子时说的话。”

    “‘这坛酒,待到你或者我成婚的那一天再挖出来,届时指该香得醉死人!’”穆沼用当年的口吻说着当年说过的话,还做了一个活力十足的动作,将食指在鼻底一擦而过,微微昂了昂头道,“‘届时这酒只能你我二人喝,记着啊,可不能让第三人来分一杯,给别人喝我可舍不得。’”

    百里云鹫听着穆沼的话,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本以为这酒会是阿沼大婚之日挖出来的,倒不曾想竟是我先了你一步。”

    “你和我还分谁和谁?谁先不是一样?你能娶得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女人,小爷替你高兴。”穆沼忽然站起身,走到石桌旁,抱过那只酒坛子,一边用匕首削掉坛口的封泥,一边笑道,“小爷险些忘了这坛劳什子酒了,你拿出来正好,当做补了你的喜酒了。”

    百里云鹫静默着,看着穆沼小心翼翼地削掉封泥,再将封盖打开,一举一动较之年少时的他已然判若两人,但隐隐约约间,他总觉站在他面前的仍是年少时的那个阿沼,天地不畏,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喜则笑怒则疯,而不是如今不论面对何事都是一脸笑意的模样。

    曾经的阿沼是他所憧憬的少年模样,可是不论是他还是阿沼,终抵不过岁月如刀,阿沼变了太多,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酒香扑鼻,穆沼已经将两只瓷碗都满上了,双手捧了一碗递给百里云鹫,笑得郑重道:“平日里都是你为小爷煮茶倒茶,今夜换小爷为你倒酒递酒,拿着!”

    百里云鹫以双手接过穆沼递来的酒碗,只听瓷碗碰撞发出噹的一声响,碗中酒水动荡,只见两人同时仰头,将满满的一碗酒一饮而尽。

    一碗尽,穆沼继续将酒碗满上,喝尽又满上,两人便是如此一言不发也不间断地喝完了满满一坛子酒,随后只见穆沼将手中瓷碗往后一甩,瓷碗随即应声碎裂成数瓣。

    穆沼脸色绯红,俨然有了醉意,随即像撒酒疯一般将桌面上的酒坛与百里云鹫放下的酒碗一把扫到了地上,任瓷片碎了一地。

    穆沼以手紧紧抓着自己的额头,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艰难开口道:“半月她……可还好?”

    “她很好,只是依然恨着你。”喝了同样多的酒,百里云鹫却是面色不变,声音更是一点变化也无,就像他从未曾喝过酒一般,语气淡淡,平静地看着穆沼。

    “她恨我是应该的。”穆沼颓然地放下手,神情苦涩地看着面色不改的百里云鹫,“那你呢?可还好?”

    “若是不好,此刻又怎能坐在这儿和阿沼喝酒,算起来,已经许多年没有像这般与阿沼坐在一起饮酒了。”百里云鹫淡笑,眼中没有悲伤,亦没有怨恨,有的除了平静还是平静,“令尊如何?”

    “死了,与你交手时已经是最后一口气,在你落下断崖的那一刻他便死了。”穆沼说得平静,好像死的不是他的父亲,又或者他的心早已平静了下来。

    “那阿沼日后的确不能再像从前一般自由自在,甚至所有的事情都要你自己扛起。”听到穆池已死的消息从穆沼口中说出,百里云鹫不觉惊讶,反像在宽慰穆沼一般。

    穆沼盯着百里云鹫的眼睛,忽然站起身隔着石桌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用力往上提,形象大失地大吼道:“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

    “我为何要恨阿沼?”百里云鹫任穆沼揪着他的衣襟将他用力提起,平静地迎着他有些疯狂的目光,淡淡开口,“恨令尊欲将我除之而后快?或是恨阿沼这么些来与我交友其实都是怀着目的?还是恨阿沼你一直对我隐瞒着你的真实身份?”

    百里云鹫的三个反问,让穆沼眸中的震惊愈来愈甚,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惊骇更为准确,他与百里云鹫相识了十几年,第一次觉得这个年纪与他等大的男人,可怕。

    “你早就知道了?”即便心中以明了了答案,穆沼还是想要亲口问问他。

    “嗯。”百里云鹫并不否认。

    “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穆沼的声音有些颤抖。

    “从你嚷着要和我交朋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想要和我交朋友。”百里云鹫神色平平。

    穆沼将百里云鹫的衣襟揪得更紧,用力摇晃着,吼得愈加大声,“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何还要听我笑看我闹!?为何!?”

    “因为……”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温暖的事情,百里云鹫轻轻笑了起来,“我没有朋友,从没有人愿意与我玩闹,阿沼是第一个。”

    第一次见到阿沼的时候,他心里就在想,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死皮赖脸不学无术的人存在,可阿沼的身上却有他最向往的东西——阳光与自由,那是他所没有的东西,也无法拥有的东西,所以他即便令他讨厌,他还是愿意与他交朋友。

    “可是我的目的却是要杀了你!”穆沼俨然很是愤怒,愤怒得扬起拳头想要往百里云鹫脸上揍,可他终是没有勇气落下那紧握的拳头,“我对你,已经无数次地动了杀念!”

    “那又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了,阿沼不也一次也没有对我下过手?”百里云鹫依旧浅笑着,让穆沼愣了愣后松开了他,颓然地跌坐回石凳上。

    “鹫,你总是如此,明明长着一张冷血无情的脸,偏偏有着一颗表里不一的心,连恨都不会恨,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知是恼自己还是恼百里云鹫,穆沼将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到石桌上,竟是将厚厚的石桌生生劈成了两半!

    “恨有何用?难道恨了便能改变已成定局的事实?不过自己折磨自己而已。”百里云鹫垂眸整理自己被穆沼揪皱的衣襟,丝毫不为穆沼的举动而惊,“我若是恨阿沼,阿沼就不可能活得到今日。”

    “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他相信掌控着整个泽国暗之力量的暝王爷,有这个本事。

    “我若是恨阿沼,就不会一直在这儿等着阿沼出现。”百里云鹫站起身,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穆沼,平静的语气好似一个饱经沧桑的睿智老者,“令尊不在,看来阿沼过得有些手忙脚乱。”

    “的确。”穆沼不置可否,自嘲而笑,“这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这世间的事情又有多少是你情我愿,纵使你不想,你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你未来要走的路,除非你死,否则终你一生都不可扭改你的命运。”百里云鹫的话冷得残酷,“你所向往的自由已不是你能追求的东西,认清眼前的事实,令尊已经将箭放在弦上,你若在此时将箭收回,就要由整个泽国的百姓来替你承担你将箭收回后的罪过。”

    “尊敬的太子殿下,百姓苦难,这是你想见到的结果么?”百里云鹫逼道穆沼跟前,冷冷的一句“太子殿下”让穆沼身子猛地一震。

    “这个身份……你又是如何知道的?”穆沼看着一地狼藉,声音轻颤。

    “阿沼忘了我的另一重身份么?”百里云鹫轻冷一笑,“泽国那些不被阳光照到的阴暗之处所滋生的肮脏事情,有什么是暝王所不知的?”

    “是吗……”穆沼笑得愈加讽刺了,“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原来所有事情在你眼里都不过笑话一场。”

    “不,世事难料,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猜测与预料中。”百里云鹫微微摇头,“世间万事皆有自己的命数,不可以嘲笑的态度观之应之……”

    “啊,得得得,别念了!像个和尚!”穆沼忽然烦躁地摆摆手,打断了百里云鹫的话,再抬头时面上已然没有了颓然之色,倒是一脸的精神,“你既然不恨我不想对付我,正好我也不想对付你,那就什么也别说,你我还是像从前一样。”

    “那阿沼便是违背了令尊的遗愿。”百里云鹫神色平淡,微微摇了摇头,“像从前一样?只怕不能了。”

    什么都已经变了,又怎可能还是同从前一样,自欺欺人而已。

    “管他什么遗愿,我活着我说了算。”穆沼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我说过不会有与你兵刃相向的一天,那么那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鬼厉阁二楼灯火燃了一夜未熄,秉烛夜谈的两幢人影一夜未曾走动过。

    “夏侯义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否则他也不会狸猫换太子取代令尊几十年而无人知,阿沼,万事小心,切切。”这是百里云鹫将穆沼送上乌篷小船时送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今日之后,你我不知何时再见,保重。”

    “保……重!”穆沼站在船头,向百里云鹫重重抱拳,看着百里云鹫身后阁楼上突然窜起的烈烈火光,喉间竟有些哽咽,“下次再见,不醉不休!”

    “一言为定。”百里云鹫身后的庭院陷入了火海之中,唯留那座倚在湖边的八角琉璃亭未遭火苗舔舐,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卧着。

    穆沼一直看着那座孤零零的亭子,曾经这个地方是他逃避事情最喜欢来的地方,曾经那岸边上是没有那座亭子的,只是他在那个角落坐得多了,隔着一段时日没有到这冷清清的鬼王府来,再来时竟发现那儿杵了一座小亭,亭中总是摆着他喜欢的茶叶或者香酒。

    即便心中无数次起过杀念,但是这天下间,在没有一个人如他想要除掉的那个人一般知他懂他。

    后会,不知有无期。

    待穆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暗夜才出现在百里云鹫身旁,低着头恭敬道:“爷,该行动了,这儿早已不安全了。”

    “嗯。”百里云鹫轻点头,转身,竟是走进了一片火海中。

    *

    白琉璃总觉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沉沉浮浮,想睁眼然眼睑却沉重得厉害,浑身疲乏得厉害,心更是觉得困倦,困倦得总是想沉沉睡去。

    又仿佛总是在同样一个梦中,大火漫天,然而她却一直被搂在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里,一直有人在跟她说有他在不要怕,可是忽的,他却放下了她独自走进火海之中再也没有走出来,她忘了她当时的反应的是什么,因为每每一到那个画面,她的梦境就会倒了回去,就像她害怕,害怕得不敢知道接下来的事。

    而此刻,她又陷入了同样的梦境,同样的火海漫天,同样温暖的怀抱,可她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一直在她耳畔温柔地呢喃:“我会回来接你的,要等我,一定,一定。”

    而后,如之前所有的梦境一般,他在说完这句话时便将她从怀中放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往火海走去,她想去追,奈何浑身无力,想叫,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没入大火之中。

    “百里……云鹫……”极致地不安使得她喉间终是挤出了支离破碎的细小声音,在唤出这个名字时,她的视线以及她的心骤然明了了起来,他叫百里云鹫,他是百里云鹫!

    “百里云鹫!”白琉璃蓦地睁开眼,倏地坐起身,“云鹫!”

    只是她才坐起身便又往后跌回了矮榻,整个身子绵软无力得与梦中的她没有任何差别。

    狭小的空间与身下的摇晃让白琉璃一时回不过神,这是……马车里?

    马车在白琉璃惊呼出声的那一刻开始放慢速度,继而停下,一直趴在小几上打着盹儿的沙木也在白琉璃出声的那一刻跳了起来,扑到榻边紧张却开心地问:“大小姐您醒了!?”

    谢天谢地!大小姐终于醒了!要不是暗月姑娘总是跟她说不用担心,她都要怀疑大小姐这一觉还有没有睡醒的时候。

    “大小姐您渴不渴?饿不饿?奴婢这就,这就为您倒杯水!”还不待白琉璃说话,沙木便急急地转身去为她倒水。

    白琉璃只是躺在矮榻上微睁着眼看着顶上车篷,不说话,也不眨眼,也不坐起身抬手接过沙木递来的水。

    正当沙木急得不行时,暗月掀了车帘进来,看到已醒的白琉璃,关心道:“准王妃醒了,前边马上就要到青峰镇了,今夜可在客栈歇息,晚膳也到客栈里用,准王妃刚刚醒来,还是先躺一会儿为好。”

    青峰镇,泽国南边的镇子,已经离溯城那么远了么……?

    白琉璃想要撑起身,却发现全身无力得便是连一个撑起身的动作都无法完成,沙木见状,连忙扶着她坐起,不忘拉高枕头垫在她的背后,白琉璃这才抬眸看向眸中疲惫难掩的暗月,声音沙哑而冷冷:“他呢?”

    暗月眸光抖了抖,却是没有回答白琉璃的问题,道了一声“准王妃先好生歇着”后转身便要跳下马车,白琉璃冷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仍是同样的话,只是声音更冷了一分,“他呢?”

    “爷说会来接准王妃的,准王妃只消安心等着就好。”暗月说完,匆忙跳下了马车,随即车辙又继续动了起来。

    沙木捧着茶杯惴惴不安地跪坐在矮榻前,她从未见过大小姐如此眼神,也从未听见过大小姐如此声音,冷得就像冻了好几年的雪。

    “沙木,我睡了多久了?”半晌,白琉璃终是稍稍缓和了语气,看向忐忑不安的沙木。

    “回大小姐,半……半个月了。”沙木轻轻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

    “竟然半个月了。”白琉璃放在被褥上的手猛地一颤,声音幽幽,“这便是说,马车离开云王府,已经有半个月了。”

    “……是。”沙木将头埋得低低,竟是没有胆量抬头看此刻的白琉璃。

    白琉璃垂眸看着自己无力的双手,半晌,才微微闭上眼,淡淡道:“慌什么,我又不会将怒火撒到你身上,不必这么拘谨。”

    “是!大小姐!”话虽这么说,沙木却还是紧张。

    “把水端过来喂我喝些吧,我的手没有力气。”白琉璃冷淡的语气有些颓然。

    沙木连忙将茶杯递到白琉璃嘴前,喂她喝完了整整一杯水,见着她似乎还不解渴的模样,忙又倒了一杯再喂她喝下,而后才安静地呆在一旁,白琉璃不说话,她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白琉璃背靠着软枕,身子随着马车一晃一晃,心也晃晃颤颤,无法平静。

    百里云鹫,竟然以这样的方法将她送走,他要做的事情,只怕不仅仅是与夏侯义抗衡而已,那——

    脑中忽然一道白芒闪过,那些怨灵说的话一句句浮上脑海。

    瞳中阴阳,魂中人鬼,以婚为契,以血为媒,黯月之夜,曜月幽都,主归国复。

    少主,你不能睡,你还要带我们回去的……

    少主,你不能忘了你所答应的事情……

    她沉睡了半个月,那么下个月十五……就是传说中百年一遇的黯月之夜,百里云鹫他——

    白琉璃紧闭的眼睑下眼珠抖动不已,无力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手下的被褥抓得紧紧的,身子紧绷得厉害,使得沙木还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紧张地问道:“大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白琉璃不说话,良久良久,她才慢慢松手,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是这再睁眼时,她眼中已没有了之前的疲态,有的只有冷冷沉沉却坚韧的光,这才缓缓扫过那靠着车厢两侧摆放的书箱,沙木见她看着那些书箱,忙解释道:“这是姑爷命人装来的小姐的书,暗月小姐还说了,还在府里的那些书,姑爷也已命人装好放好了,大小姐不用担心。”

    是么?看来那个呆子倒替她想得挺周全,怕她无聊,竟是替她把书都装来了,可她想要的却不是这些书,不是。

    白琉璃的目光最终落到榻角的一只黑色小包袱上,敛了敛眼神,问:“那是什么?”

    沙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答道:“奴婢也不知,只知那是姑爷将小姐抱上马车时提在手里的东西,奴婢想许是重要的东西,没敢动,只将它小心地放到了一旁,只是提起的时候发现它竟在渗水,奴婢也不敢打开来看,只将它放在炭火旁烤干了。”

    沙木说完,转身拿过那只黑色小包袱递给白琉璃,“大小姐可要看看吗?”

    白琉璃点了点头,想要亲手打开那只包袱,双手却提不起一丝气力,只能让沙木代为打开。

    只是,当沙木将那包袱打开时,白琉璃觉得那种她上一世都没有过几次的酸涩感又窜进了她的鼻底,难受得紧。

    包袱里的东西只有四件,一眼就能扫完,一只竹编的蜻蜓,一支木簪,一把只削到一半的木梳,还有一把皱的厉害的书册。

    竹蜻蜓是他为她编的那只,木簪是刻着他与她名字的那支,木梳她没有见过,但她知,那是他为她削的,而那本书……是她弄掉在浴桶里的那一本。

    书页已经皱得厉害,里边的字也因为浸过水已然模糊不清,还清楚地看得出有擦拭过的痕迹,因为晕开的墨迹在纸张上扫开了一道长长的印子。

    “沙木,替我绾发。”白琉璃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艰难地抬起手,在书页上那扫开长长墨迹的印子上轻抚过,语气冷淡。

    百里云鹫,你将我弄成这样,就这么不希望我去到你身边么?

    “是,大小姐。”沙木应声,像是知道白琉璃心中所想一般,拿起包袱里那把只完成了一半的木梳替她梳顺头发,绾了一个最简单的妇人发髻,而后将那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木簪插到了她发髻间。

    夜幕渐渐降临,也渐渐能听到马车外断断续续地传来人声,白琉璃将沙木唤道跟前,在她耳畔悄声吩咐了句什么,沙木听话地点了点头。

    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即刻有跑堂的上前来招呼,暗月从前边的横栏上跳下,绕到后边上了马车,翻出一顶黑纱帽戴到白琉璃头上,随后将她背下了马车,半月则将马车安置在后院,沙木瞧着无人注意她,趁着这个空当,飞快地跑出了她们的视线。

    白琉璃自暗月进入车厢开始便一直与她说着话,暗月虽觉她的态度和之前反差太大,但肯与她说话总该是好的反应,便也没有多想什么,直到确定沙木已经离开,白琉璃才不再说话。

    暗月在将白琉璃背到房中后发现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下丫头竟没有紧巴巴地跟在白琉璃身后,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想想人有三急便没有在意,若真有什么,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又能做什么,便没有去寻,把白琉璃稳当当地放坐在床上,为她垫好枕头盖好被褥后才下楼去看店家是否已将饭菜备好。

    就在暗月站在柜台前将银钱交给店家时,沙木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看到暗月杵在柜台前,立刻精明地绕到了后院,从后院进了客栈,才一进到厅子,便听到暗月有些不悦地质问:“哪儿去了?为何不在你主子身边好好伺候着?”

    “奴婢,奴婢内急,去了趟茅厕。”沙木尽量让自己的反应不与寻常有差别。

    只听暗月有些无奈道:“小丫头果真是小丫头,上个茅厕也能上这么久,手洗净了没?洗净了就正好来把饭菜端上去给你主子。”

    “洗净了的,奴婢这就去端!”见着暗月没有看出马脚,沙木心下长长吁了一口气。

    暗月一直盯着沙木的背影不放,实在想不明白准王妃那么精明的女人,怎么会用这么一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爷又怎会让这个小丫头一路跟着伺候,想不明白。

    沙木将饭菜端进白琉璃房中后才敢大声吁气,白琉璃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心知沙木回来了,不由问道:“回来了?”

    “是的大小姐,奴婢回来了。”沙木将盛放着饭菜的盘子放到桌上后,连忙走到床前,从怀中摸出一小包锦布包裹的东西递到白琉璃面前,喘着气道,“东西奴婢也买回来了。”

    “辛苦你了,去将门闩上吧。”白琉璃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昏睡时尚且不论她有无本事自己醒来,可她既已醒来,她就依然是那个足以令世人色变的修罗毒医,区区酥麻散,又如何绊得住她?

    只是,她心境平平,却紧张坏了沙木,沙木坐在床沿上,拿在手里的银针在烛火上来来回回灼烫了无数次都没有勇气扎入白琉璃的身体,尽管白琉璃已经确定她找到的穴位准确无误。

    沙木紧张得拿着银针的手一直抖个不停,终是没有勇气,只抖着嘴唇求白琉璃道:“大小姐,奴婢,奴婢还是不敢!”

    “怕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下针!”虽知这样对沙木来说的确是难为了她,但是如此她除了沙木能帮她再没人能帮她,若非无路可选,她有何尝愿意强迫沙木,要知道穴位这种事情,只要有一点点偏差,都有可能令一个人身体机能瘫痪!

    只是,她不能等,不能等到她身体里的酥麻散失效,而且就算她身体里的酥麻散失效,暗月也会在失效前的第一时间给她服下新的药,若非如此,她绝不可能昏睡半个月。

    她很急,一刻一分都不能等,所以她只能选择沙木。

    “大小姐……”沙木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语气里因太过紧张而隐隐带了哭腔。

    “不准哭!”白琉璃冷下声音,用命令地口吻道,“我再说一次,下针,就是刚刚你手指点中的地方,手不能抖,记着,分毫都不能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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