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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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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衣青独自在厨房里洗完那些白瓷碗碟,觉得这刚学会的事,既神圣又有趣。

    看看“弱水婆”还没回来。就文静地坐在厅里相待。

    午后那些“千筷斗流蝇”的手法,渐渐在脑中重现,她不时的伸指比划一两下较为生熟的。她觉得尔后闲来无事,可有得事务做了,一个人不妨两手互斗。她偷偷打量了几下,大有可能,得细加斟酌。

    “弱水婆”一阵风似的飘进来,笑道:“衣青,你很可以自己拿的呀。”

    心中可万分欢喜这小姑娘文静,若她是自己的女儿,孙女儿,那该多好,甚懂礼数。

    一面走到大木柜前,搬动着紫檀木架、樟木箱子,放在桌旁。

    易衣青打开木箱,拿出五颜七色的丝线,将副白绸在架上绷好,低头在灯下学着刺起湘绣来。

    数十年来“弱水婆”不愁衣食,练武之余,就刺绣自娱。所绣之花鸟,人物、山水件件工致妍雅,比笔墨画的还好。

    易衣青在家时,除了诗文笔墨之外,就是拈针绣。昨夜来时看见了一副所绣的佛像,令她佩服得不得了。

    今天哥舒瀚说要出谷,“弱水婆”与她咬耳朵,便是以答应教她些针绣法门为饵,把她留下来。

    哪知这一下午的时间,却教她打筷子,现在才指点了些窍门。

    易衣青默默受教,一一领会,就动手刺一幅山水。

    手下万针,此时已将近完工。“弱水婆”在房补缀衣服,口里有一搭,没一搭与她闲聊家常。

    易衣青一面手挥五色目送飞鸿,一面絮絮回答。

    这景象比之北谷的,动拳踢腿,自是大异甚趣。

    那是各有所长,或不稍让。

    夜未央,易姑娘嘘了口气,放下针线,害羞地请“弱水婆”过目。

    “弱水婆”一看,那幅山水,浓淡一凭纤指,疏密随之胸臆,比之自己并不稍让。

    心里叹道:“这小衣青,兰心蕙质,学武怕不出类拔萃?吾传得人矣……但愿红颜别薄命,我和师父都被命运误了一生……”

    顿时感慨万千,怔然不发一言。

    易衣青看看“弱水婆”,觉得她若染了黑发,便是三十余的年纪,望着白发令人心下恻然。便脱口道:“婆婆。你怎会容颜不老,青儿看来,便是三十丽人,比我娘还年轻呢。”

    “弱水婆”闻言陡地清醒过来,心头一动“呵呵”笑着将手里的布纽扣一扬道:“这是你要的。”

    易衣青羞红了脸接过来,伸手拿起夜行衣,替他一丝一线地缀上,耳中听到:“衣青,老身已七十有五了。与那臭老头子,同年同庚。”

    “啊。真令人难以想像。”

    “那也没什么,你若想,永远保持你现在这等年青俏模样,在睡时教你些法儿,将来便会长春不老。”

    女人最怕的是红颜老去,易衣青也不例外,立即仰求“弱水婆”教她。

    “弱水婆”满口答应着,一面收拾木箱、架子,一面心里嘀咕:“那小捣乱好福气。这不是顺水推舟,将内功心法也传了过去。呵呵。只是她一时之间,她不知道罢了………”

    “弱水婆”在榻旁铺褥展被,易衣青悄立窗前,向北凝望。繁星灿烂,缀满一天的玻璃灯,隔着山谷,有一星灯火微颤。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章王孙的事,微觉惊心。低声叫了声:“衣青。你怎么了……”

    在安寐之前,“弱水婆”传下了她那师门修练内功运息行气的心法……

    她初步学会了。欣喜若狂,此时灯熄了。

    晚风习习,繁星如锦,却无月华,正是打架的好时光。

    哥舒瀚倚门而待,遥望“弱水湖”畔小屋,灯犹未熄,想道:“怎的这时尚未就寐。她们在做些什么呢?”

    “青山公”呆头呆脑的站在他对面,道:“小子。怎么了。”

    哥舒瀚剑眉一扬,拉回思绪,道:“没什么?请。”

    骈指作剑,疾点“青山公”双目,左掌缓缓前推,“劈空掌”先五成后七成,连打两个不同方位。

    “青山公”马步不动,左掌画圈,将剑指对出门外,右掌如弹琵琶,五指轻抹慢捻将推来的“劈空掌”风击散。

    猛然断喝一声,凌空飞起,有如鹰鸢盘空,爪喙连啄,招使“盘古开天”,掌风轰轰然,连击向哥舒瀚的天灵盖。

    哥舒瀚明知“青山公”必有花样,但为了看他的“排山掌”奥妙何在,遂以身试法,不趋不避,打出“一佛升天”,掌力骤涌,硬要对掌。

    果然,来势凶猛的“盘古开天”竟是虚招,“青山公”身形陡降,有如陨石坠地,上打门面,“铁树开花”,踢“涌泉穴”,“老树盘根”。

    哥舒瀚见招拆招,右臂斜封,化开“铁树开花”,同时出脚对踢,疾若旋风。

    “青山公”比他更快,“铁树开花”,招老无功,本在意中,就势弯肘,肘头撞向哥舒瀚胸口,同时身形斜窜,避开他的对踢,一面笑骂,道:“小子,排山掌还没出笼,你就输了。”

    哥舒瀚叫声:“未必。”

    左掌备敌已久,一招“阎王出令”打向“青山公”丹田。

    那知“青山公”早空着右手等着,猛抓脉门,同时腾空跃起,双脚连环,如打鼙鼓,踢向哥舒瀚的胸腹。

    哥舒瀚全身拳**临,连连后退,右臂收招不及,胸口微凉,衣衫被“青山公”手肘划破,这还是“青山公”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不然,胸部早凿个窟窿了。

    “青山公”打得性起,叫道:“小子。加把劲。”

    哥舒瀚应声“看掌”,将掌力提高到八成,霎时,“劈空掌”的掌力,“阎王掌”的招式,交互溶合为用,劲风飒飒,惊心动魄。

    “青山公”道声:“这才像话。”

    “排山掌”的解数倾囊打出,招式精妙,身形飘忽,将哥舒瀚围在掌风内,每转绕哥舒瀚一圈,攻出十八掌。掌掌如潮涌浪翻……

    “排山掌”招式,“青山公”本已解说一遍,但待攻势展开,掌风如春雷惊蛰,忽如秋风潇潇,控制自如。

    哥舒瀚方知它妙用无穷,确实不同凡响,每招每式的功能,都随真力贯入的多寡而变化,可攻可守,可实可虚,神鬼莫测,出敌不意之中。

    哥舒瀚如置身在旋风之中,天旋地转,不见天日。

    他知“青山公”不会出掌伤己,遂放心拆招出招,若措手不及,也不管它,右手挥舞“六合剑”剑诀,指风丝丝锐呜。左臂连绵拍出九成力“劈空掌”,掌力喷吐隐夹风雷,堪堪敌住“排山掌”。

    无奈,“赤发翁”所创招式,绝招了了可数,十九都是滥竽充数的臭招,两百招过后,哥舒瀚衣衫尽是破洞,当然临场经验也增进多多了。

    陡然,旋风收起,雨过天晴。哥舒瀚一看,眼前已失“青山公”踪影,心知不妙,只听得“青山公”在他背后断喝声:“去。”

    顿时掌风排山倒海扑背而来,慌忙转身出掌,已然太迟,“砰。”地一声,他已定不住身体,应声倒地。

    “青山公”红光满面,轻捷跑近,道:“小子起来。别装蒜,那一掌我用的巧劲,打你不死的。”

    哥舒瀚满眼金星,并不答理,自闭目运功,勉强镇住奔腾四散的真气,有顷,张目道:“你怎么知道,没把我打死?”

    “青山公”双目耸动,得意极了,道:“你内功很好,普天之下,‘劈空掌’能连绵拍出的,并不多见?”

    哥舒瀚索性脱下上身衣衫,细数破洞,知道自己“死”过五十六次,道:“你掌力也应该技不止此吧?”

    “青山公”看看周遭,道:“劈柴去。明天好烧饭。”

    迈步走到溪涧旁边,离棵孤立大树两丈凌空跃起,横掌作刀,连砍两刀,左右开弓,落地时一脚扫堂腿,大树齐根断为三截。奔跳飞起。

    树身横飞,犹未落地,哥舒瀚看得真切,立定拍出三掌,掌风击木,却了无声响。

    树干已被击成酥碎。

    “青山公”手拍哥舒瀚肩膀,呵呵大笑,道:“老弟,我就知道你真不错,但是轻功闪挪太差劲,‘阎王掌’也不过尔尔,好招才有七招。”

    哥舒瀚佩服地点点头,高手眼珠子,自有法度。

    “青山公”一把拉他进屋去,一边道:“排山掌,你真该学学,不然,江湖风险太大,你多大岁数?”

    “二十,干什么?”

    “青山公”默然无语,示意哥舒瀚好生坐在榻上,有顷才道:“你真不愿拜我为师?”

    哥舒瀚摇头,方待说明一番,“青山公”作一手势,要他静下,他严肃地道:“小子,我要为你‘脱胎换骨’,要不你轻功一辈子好不了。”

    哥舒瀚惊讶地瞪着这老头子,半晌才道:“免了。你这是下井救人,我不敢领教。”

    “青山公”怒火中烧,叱道:“小子,你混蛋。”

    “老兄稍安勿躁,我活了二十年,以你对我最好,但是‘脱胎换骨’又当别论,你自己想想那会损耗几年功力?”

    “青山公”故作轻松,道:“十年而已,我在这山沟里,耕田牧羊的生活,与世无争,要这身武艺干什么?”

    哥舒瀚听他说漏了嘴,倏地从榻上跳下,双手抓紧他臂膀摇撼着道:“好。好。你不跟‘弱水婆’打架了。这样最好,住在一起两相依靠更好。脱胎换骨的事,休再提起。咱们练练‘排山掌’倒是正经。”

    “承你多方安排,才令我解开了心结。真难呀。五十多年了………垂垂老矣。”

    “不晚。咱们练武的人,若无意外,活他个一百两百岁也不稀奇。”

    如是,他们休息一阵子,又来至屋外……

    哥舒瀚将“排山掌”和“八卦刀”学完之后,天已大亮。

    “青山公”摔一件旧衣给他,拉他一同到溪头漱口洗脸,涧水凛冽,冷入心脾。

    谷里薄雾未收,晨风冷峭,大有霜意,两人头脑为之一醒。

    “青山公”瞥见昨夜所劈三截木材,经夜风一吹,都中间镂成碗口大小窟窿。微笑点头,颇为嘉许他小小年纪有此成绩。

    哥舒瀚这时吭声长啸,声若虎吼,山谷回应。

    “青山公”故意呕他,也东施效颦,声若牛“哞”。

    两人在涧旁,相视而笑。

    哥舒瀚摸摸肚皮,道:“吃早饭去。”

    “青山公”茫茫然,哥舒瀚手指南谷,“青山公”不待催请,在后跟着。

    途中,哥舒瀚道:“离合无常,我今天就得走了。”

    “青山公”怒目叱道:“胡说,你猴急什么。在这里多待几天,艺不压身,熟能生巧,否则,欲速则不达。”

    哥舒瀚叹息着摇头解释道:“我得赶快把那女孩子送回金陵,慢在镖头们后头,可就笑话了。”

    “青山公”原听他说过易衣青的来历,当下默然情伤。

    “弱水婆”的屋宇前有一条小森林,哥舒瀚走到那里,忽然低声道:“慢行。”

    “青山公”本跟在他身后,闻声探头一看,原来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门前浇花除草,他见不出底事不对,忙问:“小子,怎么了。”

    哥舒瀚看看易姑娘弯腰洒水的倩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觉得既熟悉又生疏。心中又有一阵没有来由的凄楚,有顷,才低声道:“没什么。”

    接着高声嚷道:“赶早饭的来了。”

    “弱水婆”闻声抬头笑骂道:“没你的份,我已敲过饭后钟了。”

    易姑娘停下手来,低头道:“早。”

    哥舒瀚反手抓住局促不安的“青山公”,防他落荒而遁,也笑着道:“早。”

    然后,向“弱水婆”道:“未必我就没出息,那时你碧纱笼内怕太迟呢,进去,进去,不要使韩信难做人。”

    他眼睛最尖,早看见今日屋内饭桌上摆着四副碗筷,就大模大样的拉着“青山公”进门去了。

    “弱水婆”听他一下子把她比作庙祝,专门伺候施主饮食,一下子把她比作漂母,也是曾在韩信落泊时与他饮食。就“呸”了一声,也拉着易姑娘进去。

    饭毕,哥舒瀚嚷着要更衣,要把众人轰出去。

    “弱水婆”道:“小捣乱,你衣服被狗咬了?”

    哥舒瀚指着“青山公”笑道:“抱歉。抱歉。你骂了这位大侠客,他把我的衣服碎尸五十六段。”

    “弱水婆”看哥舒瀚竟敢当面扯上“青山公”,不甘示弱地道:“衣青。咱们出去。”

    哥舒瀚茫茫然。灰心当头,哪有心情打理?自拿出衣包,换上夜行衣,却发现有异──拔掉的布纽扣已经补上。

    “她?”

    哥舒瀚先自不信,手指不停细抚那两枚纽扣,渐渐抚出道理来,觉得明珠固可弃之如土,光这两个纽扣,已使这袭夜行衣,价值连城,好似皇袍了。

    哥舒瀚匆匆跑出门去,差点忘记披上新购士子衣衫。

    易姑娘远远的独坐,听他脚步陡近,低垂臻首,桃腮微晕,哥舒瀚趑趄不前了会,才鼓起勇气,道:“我们今天就出谷。嗯?”

    易姑娘一听,马上要回家去,喜上蛾眉梢,抬起头来,但立刻又垂下粉颈。因怕正见他的眼睛,炯炯如利矢穿透她的心,令她慌乱不宁。

    哥舒瀚看她那小儿女羞态,不觉心醉,微笑地说:“谢谢你。”

    易姑娘双靥红晕如醉,羞怯难抑,细声道:“纽扣是老婆婆作的,我不会作,我只是把它缀上去而已。”

    哥舒瀚有种喜孜孜的感觉,觉得事情并没有那样绝望,但又不愿羞了她,因转变话题道:“此间事情已了,我们该向主人告别了。”

    易姑娘果然羞意稍减,问道:“已了?”

    何事已了,她不明白。

    哥舒瀚颔首道:“昨夜打了一夜的拳,该学的都学了,我希望他们两位不再每逢朔望,拳脚相见,应搬在一起住才好。只要相爱,永远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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